Subaru

遮羞費
遮羞費

有人從小立志做總統。

阿興從小立志做流氓。

國中放牛班的歷練尚未期滿，阿興已經迫不及待休學，到社會大學遊手好閒混日子。這麼低學歷就下海 ?人，在高學歷的年代，也真是物稀為貴。還好英雄不怕學歷低，倒也吸引不少同是天涯淪落人的翹家紅粉知己長相左右，也有點兄弟人的派頭與行情，真是後生可畏。

人生有夢，有夢最美。流氓的人生夢，常是惡夢連連。

黎明破曉時分，阿興與紅粉知己相擁而眠，昨夜過度消耗精力，使他還沉溺在青春夢裡。少女的母親在眾親友簇擁下，率警破門而入直搗愛的小巢。負責拍照存證的閃光燈與義憤填膺拳頭，頓如雷雨交加般落在來不及穿衣褲的小男主角身上。

少年觀護所裡，賈律師接見被收容落難的小兄弟。

發育已經完全的身材，卻搭配一張少年純真的臉孔，如果不是手腳顯露的刺青，很難想像少年做流氓的大志。而少年「食色性也」經驗之豐富，更是令賈律師汗顏。

「小貞未滿十六歲，不管是她自己願意和妳發生關係，或你用強暴手段和她發生關係，在法律上都構成犯罪。」
「那我會受什麼處罰？」

「小貞母親要告你和誘她女兒，還有強姦與妨害自由。」

「小貞是自己翹家的，我們是在泡沫紅茶店才認識的，怎能說我誘拐她。」

「那房間裡查獲的鐵鍊跟鑰匙是做什麼用？小貞說你用鐵鍊綁住她。」

「那市從錄影帶中學來的，小貞說這樣才好玩。」

一席接見對談，初出茅廬的小兄弟畢竟是缺少社會歷練與法律常識。

妨害風化告訴人可以撤回告訴，和誘跟妨害自由只是虛張聲勢，陪襯抬高價錢的籌碼。賈律師向阿興父母分析告訴人的戰術及戰略。

開庭的日子，法官對案情也意興闌珊，要當事人先到庭外研商和解和解方案。

大人忙著談交易，小倆口也利用難得的空檔敘相思之情。

「小孩子沒管教好，我們大人願意負責。」阿興的父親誠意的開場白，先打開雙方交易前的尷尬。

「你們兒子姦污我女兒，叫我怎麼對小貞死去的父親交代。」受害人總是先唱哭調，訴說寡母孤女的悲情。卻不提女兒翹家鬼混與母親忙於方城之戰的失職。

賈律師旁觀戰況，了然於胸，直接居間提出賠款求和的方案，以求速戰速決。

「這樣豈不是我在賣女兒，傳出去叫我們母女如何在親朋間立足。」被害人要求一個裡子與面子兼顧，並可昭告天下的正當理由。

「你看兩個小孩感情這麼好，你女兒像是被強姦嗎？」賈律師指著在另一頭打情罵俏的兩小無猜。

「要和解男方總要提個數目。」小貞母親看到小貞黏著男友沒有志氣的表現，慨嘆女兒真是賠錢貨。

「賣豬賣狗，總是要主人開口。」阿興的母親私下向賈律師提出難言之隱。

被害人怕提出價錢太低吃大虧，加害人怕對方獅子大開口，彼此勾心鬥角，都要對方先提出交易價額。

「阿興父母只是賣菜小販，經濟狀況也不是很寬裕，我建議雙方以八萬元和解。」賈律師提出底價打破雙方僵局。

「最少也要十萬元。」小貞的母親猶豫一下加價二萬，真是十全十美。

阿興父母勉為其難的表情接受。

金錢真是萬能，賠償的金錢社會上通稱為「遮羞費」，一個兼顧面子與裡子的絕佳名詞。

賈律師向法官報告和解方案，阿興先以五萬元交保，等小貞母親收到遮羞費後，再向法院撤回告訴。

退出法庭，大人們不再怒目相視，反倒虛情假意地聊些言不及義的話題。小孩們則有小別勝新婚的喜悅，兩隻小手糾扯不清。小貞的母親佯作盛怒狀地拉回自己的女兒，然後皆大歡喜地告別。

約定寫和解書的日子，雙方家長來到賈律師的辦公室，男女主角也攜手隨後進來。原來交保以後，小貞又投懷送抱回到阿興的身邊，大人們只能睜隻眼閉隻眼，偶而對他們在公開場合過度親密行為發出幾聲已被年輕人當作耳邊風的責罵。
小貞母親清點金額無誤，把印章交給賈律師蓋在和解書與撤回告訴狀上。大人們各盡所能各取所需，小孩們看到大功告成，法律危機解除，迫不及待相擁離去，留下苦笑與象徵性怒罵幾聲的大人。

賈律師送走當事人，例行化的業務使他無暇去思考妨害風化告訴乃論是否應該改為公訴罪的法理爭論。

午休時刻，電視播放一則公益廣告，老耄的布袋戲大師與執行打壓本土文化的省長，各撐一尊木偶，合演一齣敬老的傀儡戲。

「被害人總會與加害人相擁共舞的，不論老台灣人或新台灣人。」賈律師覺得電視廣告和小貞行徑有異曲同工之妙。

利益很容易讓人盡釋前嫌。所以，當事人的對峙不必太認真當作一回事，這是賈律師從訴訟中體會出來的政治哲學。